【祭祖中国】祭祖，祭什么祖

小时候在乡下是一定要祭祖的，每年两次，一次就是清明节，另外一次就是除夕。除夕吃年饭前将在外的祖宗接回家，在家门口的稻床上，摆上三荤三素，再盛上三碗米饭，倒上三杯酒,这些祭祀的物品摆好，然后开始烧纸钱，等纸钱烧得差不多，再鸣放爆竹。那时乡下的物资还很贫乏，农民大多穷困，因此遇到祭祖，孩子们是最开心的，意味着可以饱餐一顿，令人大快朵颐。那时乡下的孩子都盼望着过年，过年可以穿花衣裳，拿压岁钱，吃美味佳肴，人生中还有比这更开心的吗？肯定有，但乡下的孩子不知道，那就是他们最大的快乐。

爆竹鸣放完，祭祖的仪式还没有结束，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磕头。磕头要三跪九叩，不管地上有多脏，都得双膝跪下，然后磕头。叩的时候，上半身匍匐在地，双臂伸直，那一刻万物宁静，气氛肃穆庄严，磕头的人恭敬而且虔诚。这种庄重的磕头仪式，我一直研习不得法，每次磕头总是很潦草，跪下去然后就起来，充其量只是一跪一磕而已，而我弟弟，表现就比我强很多，动作规范而且标准。（有时我们会认为农业社会和工业社会的最大区别是规范和标准，但在祭祖这个仪式上，农业社会里的人们，却有一套非常清晰规范的标准）

读书出来看各地人祭祖，有些地方祭祀的物品不仅荤素搭配还加上水果，甚至再加上糕点之类的，比我们当年乡下的祭祖丰富太多了，纸钱也越烧越厚，不过各地烧的纸钱版本形状大不相同，不知道这些不同版本的钱在那个世界是否好流通，是否有可能会被当作假币给没收了，关键的问题是我们从没有收到那个世界使用什么币的讯号，哎，真让人为难。

爆竹炸完头磕好，意味着在外云游了一年的祖宗被我们接回家了，祖宗在家的时间是农历年初一到年十五，十五之后祖宗就又外出云游了。在祖宗在家的时间，每天中饭前需要给祖宗上斋，饭摆在堂心的大桌上，当钟磬敲响，就是祖宗吃饭的通知。过几分钟祖宗吃完，把饭收走再倒回锅里。然后我们就开始吃中饭了。少不更事，有时会问老爸：“祖宗怎么吃饭呢？”，老爸认真地说：“祖宗是仙人，他哈一口气就吃了。”

现在家里人都在南方生活，我和弟弟也各自成家。每年外边过年，弟弟总是在他房子里祭祖，他将南方人和老家人的祭祀物品糅合在一起，纸钱买的也很多，祭祀很丰盛也很庄重；老妈和我一起生活，每年我家除夕祭祖由她老人家负责张罗安排。她会在小区外寻一个角落，烧纸钱鸣爆竹，我通常不去参与，有时她会喊她孙子下去磕头，孙子也不是很配合，我不能动用权威，因为如果我要吩咐她孙子下去，他们会反问爸爸你怎么不下去，“己所不欲勿施于人”，夫子的教诲有些我也深以为然，所以就只能作罢。因此，整个祭祖仪式的完成就只有我老妈一个人全程参与了。有次我问我妈：“我们离老家那么远？祖宗能过来吗？”“你祖宗是仙人，怎么会不知道呢？”“那磕头怎么磕呢？”朝什么方向磕，老妈也不得其法，总之是在哪里烧纸钱，就对着纸钱的方向磕。

当年乡下，祭祖时女人是不参与的，所以那时候我妈准备好饭菜，剩下的都由父亲来张罗，现在我家没人会祭，我妈就只能自己辛苦操办了。老妈离开家乡这么多年，渐渐习惯了城里的生活，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祭这个仪式，每逢农历的初一或者十五，她都要找个地方祭祀，希望神会保佑她的孩子平安，身体健康，还有发财。也许在祭祀那一刻，会让她寻到更多的美好，一个人逐渐老去，身边能找到可以说话畅快聊天的人会越来越少，那就和神说说话吧。

祭祖是和祖宗的交流，希望祖宗保佑后人升官发财，当年乡下的祭祖，我父亲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保佑他的两个孩子考上大学（父亲离开的时候，他的两个孩子一个大学毕业，一个正在上大学，我相信这个中间应该多少都有祭祖的功劳）。有时话刚说完，发现纸钱突然烧得很旺（这当然是感觉），父亲就非常开心，认为我们的纸钱祖宗收到了，这样会旺他的后人。

“祭如在，祭神如神在”，子曰“吾不与祭，如不祭。”夫子对祭祀的重视让我很汗颜，夫子影响了我们中国人很久，在皇权社会里，上至大官贵族下至平民百姓，祭祀都很隆重，帝王家的祭祀更是天下人的大典，至于泰山封禅，历代帝王更是乐此不疲，这种祭天地的仪式，是炫耀他们文治武功丰功伟绩的最好时候，让天知让地知让人知。藉由天地的威严，天子给人民带来了无上洪福。天下人感恩戴德，膜拜朝服，但这套把戏终于寿终就寝，不知还有谁会想着再恢复？

古人的庄重，有时会让我有点困惑，难道我们不祭，祖宗就不会保佑我们吗？我们身上流淌着的是祖先的血液，祖先至于这么小气吗？后人不祭拜，就会不保佑甚至迁怒？都是成仙的人，哪里会同凡夫俗子计较呢？另一种可能就是如果祖宗在另一个世界混得不如意，祭祀他们顺便给他们送去钱花！说得有道理，但是我们谁都不想承认自己的祖先会在另一个世界那么不如意。如果真要缺钱花，一年祭那么两次显然不够，至少得一天一祭了！

祭还是不祭，夫子怎么说，别人怎么说，这件事情上，你是自由的，你可以听从世俗的意见，你也可以有你自己的选择，决定权只在于你。你就是你！在今天的钢筋混凝土城市里，人与人之间大多是陌生的，在这样一个丛林社会里，没有人会关注到你的不孝和不敬，你乡下的熟人乡土社会里，随着老一辈的离去，也很少有人会记得你。所以祭与不祭，取决于你，顺从内心就好，世俗的不孝准则未必不是礼教杀人，又何须多去理会呢？你就是你，在这件事情上，你是自由的，多好！

但祭祖实在是一个非常好的仪式，是和祖宗交流的一种方式，也是每年春节中国人大迁徙的理由之一。独自打坐，也可以找到和先人交流的机会，但那样，还是缺少了仪式感，没有仪式感，我们的心灵就无法得到安放，也无从寻到宁静的港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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